來自加拿大的落語家「桂福龍」　開創日本傳統藝能新道路

桂福龍：為落語的世界增添獨特性

採訪開始前，桂福龍先生用溫暖的笑容迎接我們，並笑著提醒說：「因為我是說書人，所有問題都不會只是簡單回答喔。」正如桂福龍先生所言，他的每個回應都充滿風趣與滿腔熱情以及豐富的觀察力與魅力。藉由採訪過程，就能感受到桂福龍先生在舞台上會展現出來的獨特氣質。

擁有400年悠久歷史的落語世界，目前只有四位專業的外國人落語家，使用英文和日文演出落語的福龍先生即是其中一人。理解影響福龍先生的文化背景前，首先要先詳細認識他的職業「落語」。

對專業落語家來說，落語是什麼？

落語是「在舞台上獨自一人演繹所有故事情節」的日本傳統說話藝術。落語的起源雖然眾說紛紜，據說最早源起於江戶時代（1603-1867年），由寺院的僧侶傳講道理給村民而興起。福龍先生表示：「雖然說書文化因應時代有所改變，但最根本的就是講述道德倫理的意義。」多數人印象中，落語皆是詼諧風趣的內容，但事實上也有充滿戲劇張力的類型。表演時間短的至少有10分鐘，較長的則有30分鐘以上。

關西落語和關東落語

落語的發源地究竟是關西還是關東，自古以來各有爭論，至今已形成兩大迥異的風格文化。主要活動範圍在大阪的福龍先生所演出的即是關西的「上方落語」，而不是關東的「江戶落語」。

福龍先生表示：「相比起來我認為江戶落語較為正經且不苟言笑。」傳統江戶落語由室內發展而出，演出時只會使用坐墊、手拭巾與扇子。相對的，上方落語則大多會運用伴奏（太鼓、笛、三味線等）及音效，再加上是在戶外發展出的落語風格，為了吸引觀眾目光，須大聲說話且配合手勢動作。

此外，落語表演中有「笑點」，福龍先生說這就是「絕對會引發笑聲的重要橋段」。屬於上方落語流派的福龍先生回想起，在他成為專業落語家後，首次在關東的表演中，全場沒有任何笑聲。福龍先生笑著說：「因為現場反應不如預期，所以心裡很緊張。但當下只想著，總之先將表演好好完成。」沒想到演出結束後，有觀眾前來稱讚他的演技、覺得非常有趣。但福龍先生說：「可是你們都沒有笑不是嗎？」觀眾則回他說：「我們都笑在心裡。」福龍先生只是滿臉無奈地笑說：「但我是大阪人，沒有聽到笑聲就感受不到觀眾的心情了。」

落語，不只是純粹講故事，更是跨時代的藝術

福龍先生說他喜歡落語「跨時代的特質」：「落語的魅力在於，這些故事早在400多年前就已存在。而至今經過無數人詮釋演出，即便故事結局再熟悉不過，依然有許多忠實觀眾前來欣賞。」福龍先生表示其主要原因在於每位落語家各自獨有的「風格韻味」，每人演繹的方式皆各異其趣。即便是同一位落語家，每次詮釋的語氣不同，每場都會是獨一無二的表演。

這次透過採訪福龍先生，了解到落語不僅是在舞台「高座」上演出自己的表演主題而已。落語家對現場氛圍相當敏感，進入主要故事前拋出「引子（枕）」，藉此感受觀眾會希望聽什麼主題故事，也就是要能確實掌握現場氣氛。福龍先生說：「因此，落語家在表演前不會說他要講什麼故事。」落語家是根據現場觀眾的反應，決定這場演出的故事內容。

福龍先生說：「專業的落語家能夠長時間地吸引觀眾的興趣與目光。」落語家一人飾演多角、單靠兩樣小道具即可展現多種場面，在觀眾面前必須表現出「盡可能以類似無伴奏合唱的形式，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你在背台詞。」

以現代形式傳遞百年歷史的舞台藝術

落語中最重要的無非就是用字遣詞。福龍先生笑著說：「以江戶時代為背景的舞台上，登場人物卻說著一口現代俗語，很奇怪對吧。」大部分古典落語的舞台背景皆是江戶時代，但當時和現代的用語已相距甚遠，福龍先生解釋為了能讓觀眾投入時代背景中且能簡單理解內容，大多數落語家會使用較接近現代的大正時代（1912-1926年）用語。

長途艱辛的落語家之道

在加拿大出身的福龍先生，以前是位相當積極活動的魔術師與氣球藝術家。在認識落語之前，他就已對表演和說故事有著滿腔熱情。現在福龍先生已是位擁有高評價的落語家，但他說：「我剛來日本時，完全不知道什麼是落語。」十幾年前，日本的朋友問他：「你知道落語嗎？」福龍先生說他在日本的電視節目上看過，但朋友卻說：「那些才不是真正的落語。」

之後，福龍先生透過英文落語先驅－桂枝雀先生的影片，落語話術和能獨自演出所有角色的特點深深吸引著他。朋友介紹他到一個英文落語的聚會，不過福龍先生說：「那時還不算正式學習，比較像是能練習且得到同伴回饋的聚會。」

成為知名落語家的弟子

為了成為專業落語家，首先必須要成為擁有「師匠」等級落語家的弟子。福龍先生雖然有參與幾位落語家的排演練習，但像這樣沒有被任何師父認可成為徒弟的日子，卻過了五個年頭。而就在某一天，有機會見到頂尖落語家桂福團治先生。

由於已聽聞桂福團治老師已不再收弟子，直到引退前想全心全意投入演出，因此，福龍先生也不敢提出收弟子的請求。但在某次公演後與桂福團治老師談話時，老師說：「趁機會在這個舞台說個故事吧」，福龍先生回憶此事笑著說：「當時我連和服都沒有穿呢」。因此依照老師的要求，在那裡演出了知名的故事大約10分鐘。2001年，他第一次來到日本時，曾在托兒所與幼稚園有過用像連環話劇（紙芝居）的小道具教學的經驗，福龍先生回憶著說：「基本上落語很類似這種性質，差別只在於沒有使用小道具。」

雖然福龍先生說，就連他自己也不懂為何能擄獲桂福團治老師的心，推想或許是因為他剛好演出了師父出身流派的拿手故事吧。三個月後，與老師又在同個場所談話時，老師對他說：「你不成為專業落語家，太可惜了。」福龍先生認為當下就是最好時機，因此便惶恐地提出「請收我為徒弟」的請求，而師父也很爽快地答應了。福龍先生說他當時非常驚訝：「因為桂福團治師父收徒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喔！」

當時，福龍先生給桂福團治老師一張寫著他電話號碼的名片，老師說一個星期內會連絡他。「但是過了一週都沒接到電話，過了兩週也毫無音訊。當時我真的很沮喪失落。」然而，就在某天，老師的經紀人打電話來了，我才知道原來老師把名片弄丟了，到處詢問是否有人知道福龍先生的電話號碼。

從此之後事情開始有了好轉。「經紀人問我明天是否能見面，然後說從這個星期六開始正式成為老師的弟子。」成為落語家無法保證成功，為了不再只是負責簡單的事務，一般來說，立志成為落語家的人，想要成為落語家的弟子，必須經過多年持續地請求。福龍先生說：「我問師父為何承諾收我為弟子，師父說因為他覺得我一定會成功。」

嚴苛的學徒時期

福龍先生說，他印象中有位落語家前輩將落語修練的嚴苛程度，用「有期徒刑」來形容。福龍先生又解釋：「且在監獄最少需待滿3年才能『出獄』。」在師父身旁學習的期間，也相當嚴格絕無寬待。後輩們失敗時，不僅師父就連前輩們也都會嚴厲斥責。

修練期間，師父會藉此判斷徒弟們是否有資質成為專業落語家，如果師父請你離開，你的名字就會從落語界消失。福龍先生自己本身，則是在桂福團治師父身旁修行約2年後，師父認可他成為弟子前，與其他落語家的工作和英文落語經驗也算是「服役期間」，才總算獲得「釋放」。

這樣聽起來雖然會覺得落語修練十分嚴苛，但無論是搬師父的行李、整理非常昂貴的和服，甚至到整個家中的清潔等，從福龍先生述說他學徒時期的過程，可感受到福龍先生對師父的愛與尊敬。雖然福龍先生已懂得使用最少的小道具表現故事內容等，有過各式各樣的經驗，但是藉由在師父身旁學習的期間，可以更加深入了解有關日本落語的寶貴知識。

福龍先生目前已是落語家階級第二高的「二目」，是可以開始收徒弟的等級了。不過，福龍先生更重視能從在師父身旁的學習機會，因此對他來說收徒弟並不是最優先考量。福龍先生表示：「即使到今天，我還是想盡可能跟師父學習更多古典落語。」

決定藝名是落語家進步的象徵

雖然現在是以福龍這個名字聞名，但早期福龍先生的稱呼是「Duke Kanada」。為了讓名字更富有傳統韻味，還因此標記了語發音相近的漢字「龍來 彼方」等，過程中下了不少工夫。

福龍先生結合名字中的「龍」，與祖國加拿大的象徵「楓葉」設計專屬圖騰。在加入桂門流派後，獲得允許能將師父的師父，即三代傳人的桂春團治老師的圖騰「花菱」也加入設計中。如此一來，透過福龍先生的圖騰，就成為能清楚展現他成為落語家一路上優異表現的象徵。

弟子的名號都是由師父決定，福龍先生則是在成為徒弟後一個月才獲得今天這個藝名。「桂」取自於師父的亭號，再加上通常師父會將名字中的一字賜予徒弟，師父便選用「福團治」的福，以及福龍先生早期使用的「龍」字，因此取名為「桂福龍」。福龍先生笑著說：「前輩們的名號都是用1到10的數字混合雙關語而來，只有我的名號沒有雙關語，單純選用『龍』這個字。」覺得能獲得這個藝名實在相當幸運。

突破傳統的落語框架

精通英文與日文的福龍先生，演出落語時使用英文與日文的比例大約是7：3。落語知名度逐漸上升、擁有越來越多粉絲的福龍先生，由於他的漢字名稱與登場時會有出乎意料的容貌反差，福龍先生說，他非常期待看到首次前來欣賞的觀眾的驚訝表情。福龍先生身為一位獨特的落語家，不僅是因為他的國籍，還有很多重要因素。

日本傳統藝能中使用右手表演的人占多數，通常即使是左撇子也會使用非慣用的右手演出。因此，福龍先生說他或許是舞台上唯一使用左手的落語家。他笑著表示：「前輩們都告訴我要習慣用右手，但我還是做不到。」「是到最後師父才准許我用左手。既然師父都這樣說了，誰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。」

此外，福龍先生還須面對其他幾項課題，他表示：「我與大部分的落語家，彼此都建立著良好的關係，但人總是持有各種觀點想法，因此，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同，我只能用落語來證明我的實力。我想現在大多數人都已接納我為落語界的一員了。」

開拓落語國際化的道路

為了將落語這項日本傳統藝能拓展至海外，但在執行上特別有困難度。最為明顯的障礙就是語言差異。

落語最大的特色之一就使運用雙關語，可想而知，大部分情況無法透過直譯翻成其他語言。福龍先生在編寫英文落語時，會使用與日文版不同的全新雙關語等，特別會注意用英文是否能產生有意思的笑點。福龍先生解釋：「所謂落語就是『發揮文字遊戲的笑話』。雖然哏很重要，但卻不是最主要的因素，充其量就是用來作故事的收尾。因此，只要能運用合宜的內容做結尾，這樣就沒有問題。」

福龍先生在演出時除了會拋出「引子」來感受現場整體氛圍外，也會清楚說明落語的由來。這樣能幫助觀眾更深入了解這項藝術精隨，也更能享受表演帶來的樂趣。經過如此努力之下，福龍先生感受到自己的落語，也能讓外國人體會落語的趣味。福龍先生相當自豪地表示，他在拉斯維加斯的票銷售一空、菲律賓與新加坡也獲得滿堂喝采，最近在家鄉也成功完成了首次的單獨公演。「我喜歡去能讓大家捧腹大笑的地方！」福龍先生眼神閃閃發亮地說。

將日本傳統藝能的樂趣傳遍全世界

桂福龍先生身為落語國際化的先鋒，在世界各地展開公演，讓外國人更加親近且熟悉落語文化。帶著這份熱情與技術，今後落語界絕對能更廣為盛行！無論是英文還是日文，如果您對落語有興趣，有機會一定要親眼欣賞桂福龍先生的演出！